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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9章 破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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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姨媽同寶釵走後,辛嬤嬤把紫鵑叫到了後頭屋子裏,問她:“你方才又想說什麽了?”話剛出口,墨鴿兒同媯柳一塊兒晃蕩進來。兩人也不說話,就在一邊站著。

紫鵑想了想,欲言又止。辛嬤嬤嘆道:“你乍聽了姨太太的話,很想讓姨太太趕緊尋老太太說此事去,好盡快把我們姑娘同寶二爺的事情定下來。可是這樣?”

紫鵑抿嘴,微微點了下頭,卻不敢再擡頭了。

媯柳一看就有兩分火起,心說合著我那一通都白說了呀!正要說話,就被一旁的墨鴿兒扯住了袖子。她便去看墨鴿兒,就見墨鴿兒沖辛嬤嬤那邊努努嘴,輕輕搖了搖頭。媯柳知道意思,只好暫時按捺。

辛嬤嬤便道:“那日她們兩個顧著胡言亂語,你大概沒聽清楚。今日我同你好好說說。金玉良緣之事,想必你也聽過幾回了。寶姑娘年紀在那裏,你可聽聞過薛家有給她相看過人家?薛家什麽打算,你有沒有想過?她們既是有這個打算的,又在剛剛出過這事的當口兒,當著姑娘的面提這個,竟只是一番玩笑之意?

另一個,你都看的清的東西,老太太這般疼寵姑娘和二爺,老太太會沒想到過?老太太既想到了,卻並未有何舉動,又是為甚?若是老太太心裏有將寶二爺同我們姑娘牽在一起的打算,那薛二姑娘比我們姑娘還小呢,怎麽老太太倒要求娶薛二姑娘,卻從沒提過我們姑娘?

金玉良緣這話傳出來,可不是從老太太院子裏,也不是從梨香院裏,是從太太院子裏傳出來的。寶姑娘是太太的侄女兒,你看太太在這些姑娘裏頭,素來最疼的是哪個?這一回回的畫兒、詩,如今連泥塑都做上了,都是太太一力促成的,你沒看出太太的心思來?

這樣一個局面,你還樂顛顛地要順著人家探口風的話坑往下跳,姑娘還總說你聰慧內秀,我實看不出你聰慧在哪裏了。太太心裏取不中我們姑娘,這往後可是正經婆婆。更別說太太的意思還連著宮裏娘娘的意思,那年端陽節賞就是寶二爺同寶姑娘是一樣的。連老太太都沒法子立時舉動,你又想怎麽樣呢?

今日要照你的心思做了。不說姑娘有沒有那心思,只你是姑娘近身伺候的人,一聽姨太太兩句笑話兒就立時狗顛兒似的湊了上去,連個身份體統臉面都顧不得,恨不得立時求了姨太太去同老太太說這個話兒……你說說,旁人怎麽看我們姑娘?便是我們姑娘沒心思,在旁人看來也是有心思了。姑娘如今明明沒這意思,被你這麽一弄,也成了上趕著貼上去、巴不得立時要嫁了寶二爺的輕浮女子,有哪家的正經小姐是這樣自輕自賤的?

媯柳那日說你的幾句話,雖沖了些,卻沒有錯。你若真心為姑娘好的。這些事情難道不是擺在明面上的?你就看不見想不清楚?人心經不得細推敲,我也要給你留兩分臉面,你自去細想想。若是仍想不清楚,還覺得自己有理,只能說咱們不是一路人,生扯在一起也沒意思。你放心,姑娘對你很念兩分舊情的,自會給你安排個想要的出路,怎麽也比這麽著一心勞苦卻總做些惹主子厭煩的事來得好。”

說完了,見紫鵑面若死灰無話以對,便顧自己出去,只留她一人靜思。

媯柳同墨鴿兒踩著後腳跟兒跟出來,媯柳嘆道:“你方才為甚攔著我?合著我上回那麽一套話都白說了!她到底是什麽石頭腦袋,平日看著也不傻啊,怎麽一到這事上傻得連頭都轉不回來。罵一回還不行,罵兩回也不曉得行不行了。”

墨鴿兒撓頭道:“我也不知道,原先好好的啊。現在跟著了魔似的,莫不是中邪了?你不是會些神神叨叨的事兒?你給她瞧瞧唄。”

辛嬤嬤聽得閉閉眼睛,深吸口氣,立定了回頭道:“你們兩個!她那樣子才是這府裏尋常丫頭的樣子,你們兩個才是旁人眼裏的怪胎!不要用你們的法子去教她,她聽不懂。什麽風光霽月、劍膽琴心,她這輩子連想也沒想到過,別說看了。

要想說通一個人,得拿她聽得懂的利害來說,才有效果。你們一個能從朝內朝外的局勢連到老爺的布局前程,才來說姑娘的今後打算;一個仗著一身修為天下人都不放在眼裏只在心裏把姑娘當個神仙供著,她不過是這府裏一個家生子的丫頭!能懂你們那些啊?!

你們看她覺著傻,她看你們還覺著瘋呢!一個個都不讓我省心!在這樣下回過來都不帶你們了,不如帶悅嵐青霄幾個,可懂事得多。”

那倆立時閉了嘴,噤聲束手作鵪鶉狀。辛嬤嬤心裏也有股子被紫鵑帶出來的氣,奈何那位就這麽個人,姑娘又心軟不肯處置,只好自己來分說教導。再看這兩個也消停了,便冷哼一聲顧自去了。

待辛嬤嬤走遠,那倆才緩了神色。媯柳見墨鴿兒一臉肅然,忽然歪了頭嬉笑著問道:“你說,嬤嬤方才是不是誇我們的意思?”

墨鴿兒斜她一眼,罵道:“好賴話也聽不出來了?!嘁!”話雖如此,眼見著自家眉梢也揚著兩分得意,可見心裏想的大約同媯柳無差。

得虧辛嬤嬤已經走遠了,若不然,看到這幅場景,真要氣出口心頭血來。

過了兩日,紫鵑尋了個跟前沒人的時候,一下子跪在黛玉跟前,抽咽著道:“姑娘,我想明白了。姑娘罰我吧。是我糊塗,一門心思只想著為姑娘好,卻是滿心糊塗、真情一事不知,還害得姑娘要被那幫小人們背後嚼舌。往後再不會了,求姑娘信我。”

黛玉趕緊扶了她起來道:“你既想明白了就好,毋需如此,你我自小一處作伴,彼此性情也知道一二。如今因我家那裏事情你多有不知的,一時受人蒙蔽也情有可原。往後只記得莫要再隨意行事,自然都好了。”

說完又把媯柳同墨鴿兒叫來,吩咐道:“如今她也想明白了。往後她有不懂不明白的,你們看到了能說的也該告訴她。萬不要因此生分了,可都記住了?”

媯柳道:“她說想明白了就想明白了?誰知道往後怎麽樣呢。”

黛玉看看紫鵑,笑道:“她的性子我知道,若是自己沒想明白,萬不肯假作模樣來哄人的。這回既這般說了,就是真明白了。怎麽,我說的話不管用了?”

媯柳趕緊湊上前笑道:“哪兒能呢,姑娘說的話就是金口玉言,怎麽會沒用。我不過是為著保險些兒才多問這一句。”

紫鵑自這兩個來了,心裏並沒有很把她們當回事。一者她們這些府裏的大丫鬟們自來都自視極高,連著賈母王夫人日常行事都會給她們兩分臉面,是以外頭來的在她們看來不過是“野狐禪”。再一個那兩個到底年紀小,往常同外頭有個往來的,仍是她出面,尤其是媯柳,除了日常上夜,跟著姑娘出門,連尋常近身伺候的事情也少沾的,是以只把她們當個不濟事的小丫頭看待。

經此一事,才知道這兩個年紀雖小,卻很不能小看的。因此上前道:“往常是我自恃年歲,太小看了妹妹們。往後只為著姑娘好,還請妹妹們教我。”

見她如此姿態,那兩個倒不好意思了,便上前行禮笑道:“此前事出突然言語唐突了姐姐,還請姐姐不要見怪。往後我們都盡心伺候姑娘,自然沒有不諧的。”

如此一團和氣,黛玉心裏也放下一樁事來,雪雁更是淚盈於睫。她同紫鵑情分非同一般,這回眼見著紫鵑再三犯錯,只怕黛玉一點頭,辛嬤嬤就有法子把她弄出瀟湘館去。偏自己也沒有法子給她說情,正愁了這些日子了。如今見事情峰回路轉,不由大喜。連忙上前攜了紫鵑的手,卻禁不住滴下淚來。

辛嬤嬤背後跟媯柳同墨鴿兒道:“你們看看雪雁的樣子,就該曉得這紫鵑平常為人絕不會差的。如今她只是眼界思量上不及你們,既然立了心,往後不十分要緊的事說與她聽聽也無妨。好叫她心裏有底,省的替姑娘瞎打算。你們兩個的性子,自是無所謂她的去留。只她到底陪了姑娘那些年,姑娘幼年在這府裏過活,就靠她裏外周全,那時候你們在哪兒呢?!萬不可因此一事就看輕了她,倒叫姑娘難做。”

那兩個一者並非爭寵好權之人,二來見紫鵑也真想明白了,便都放了過去。往後仍是一口一個紫鵑姐姐的叫著,紫鵑仍是黛玉身邊的頭一號大丫頭,外人自然不曉得其中經過的波折。

還是媯柳在同李紈說起這事時感慨:“奶奶,我說的話明明也就是那個再明白不過的道理,怎麽紫鵑就聽不明白?非要辛嬤嬤說了才成。這麽算來,這說話到底有理沒理竟是無關緊要的了?有理人家也未必聽得進去呢。這可怎麽說教人呢?教也教不明白。”

李紈聽了笑道:“這才是嬤嬤們的厲害之處了。你的道理雖好,卻如同難克化的吃食,就算餵給娃兒吃了,也仍照原樣出來,並不能從中得著好處。嬤嬤的法子,就是要揀小娃兒能吃的做給她吃,她才能吃飽。可是這道理不是?”

媯柳道:“我哪裏曉得她能聽懂什麽話?我又不是她。”

李紈道:“所以才說你修為還不夠。境界漸升,如滴水匯於海,豈有海不知水的道理?你境界雖高,只孤零零懸垂於上,同這裏本根生出來的到底不同。才會有如今之嘆。‘豈唯形骸有聾盲哉?夫知亦有之’。境界所差,有些道理,她自己沒到那個地步,你便是天天念兩遍與她聽,仍是無用。”

媯柳無奈道:“還不又回到此前所說的心境念力上了?我都說了我修不來這個,奶奶就不要一味在我傷口上撒鹽了。”

李紈一笑放過,又道:“你那鼎可能用了?”

媯柳搖頭:“上頭的念力附著極深,實在不曉得要怎麽才能除去。我正想法子。倒是尋到兩本講破咒的書。只是所用之物極盡汙穢,若是用了這法子,就算真除去了念力,那鼎也沒法用了。”

李紈奇道:“你心裏尚有穢凈之別?往常慣給我們說什麽□□的,這話頭也別讓她們幾個知道了,下回再不聽你白活。”

媯柳駁道:“奶奶,就算我如今練不得金丹的功法,那字句我卻是能看懂的。這話說來道理總沒有錯,只我自己還未至此境,有何可怪處?”

李紈搖頭道:“你想差了。照著我們這裏來說,若非你實證之言,信口說來傳眾,便是一個‘妄言’之罪。非有體悟者不可與人講解,這道理你都不懂?”

媯柳怒道:“我想明白的你說我說了旁人也聽不懂,那是白說。我沒想明白的,說了你又說不能說給旁人聽。奶奶,照你這說法,我就該閉嘴才對。”

李紈又搖頭道:“你看,還如此易生嗔恨。嘖嘖,如今真是越發掉價兒了。”

媯柳氣得無法,李紈見逗得也夠了,忽又轉了話頭問她:“對了,要說起來,寶玉也非是那般十惡不赦之人,你們一人一口把他踩到地上,又是何苦?若是哪日紫鵑在寶玉或襲人幾個跟前露出行跡來,你們都別想落著好了。”

媯柳想了想道:“要說呢,寶二爺也算是妄念極少之人了,不好作偽,也有兩分赤子之心。要說起來,根底上還算近我們姑娘的。只是他到底是個爺們,雖嘴裏說著如何厭恨須眉濁物,自己還不是照著聲色貨利上一路去了?也不是說多不好,或者在如今這世道也算不差了,只於我們姑娘來說,卻差了許多。如今看著,若往後不能醒悟,只會差得越來越多。非是我們踩他,實是如此。”

李紈嘆道:“想他自來看不上那些腌臜人物,往後行事卻說不得要往那上頭去,哪日醒過來看著自己都厭煩了,不曉得該如何自處了。”

媯柳道:“奶奶,那又不是你兒子,你操心個甚。”

李紈看她一眼,懶待再與她多言,只揮手轟她。媯柳便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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